By 項明生, on 8 January, 2016

美麗必定哀傷: 柊家旅館

美麗必定哀傷: 柊家旅館

“京都,一個細雨的午後,我坐在窗畔,看著雨絲絲落下。時間仿佛靜止。就是在這裡,我清楚地意識到,寧靜這種感覺,只屬於古老的日本。” 川端康成
“對, 川端先生就是在這木窗邊, 寫出這首詩般悲傷的文字。” 穿著和服, 柊家旅館的第六代傳人西村明美緩緩道來。邁著小碎步, 優雅地指給我看: “這間14 號房, 天花低矮, 反而有一種令人放鬆的感覺, 不是嗎?川端康成和妻子每人都來住,有時和畫家朋友一齊來!” 她的京都口音日語, 反而令我想起山口百惠在《古都》一片中, 刻意表現的那種軟語。我於是刻意一彎腰, 就來一句: “おおきに”(京都腔的謝謝)。

日本首部諾獎文學搖籃

川端康成和三島由紀夫同為我崇拜的兩位日本大文豪, 兩人亦師亦友, 同是出身落難望族, 幼年身體孱弱, 性格憂鬱內向孤僻, 同樣追求浪漫, 和櫻花般悲劇的日式之美。川端是日本有史以來第一人榮獲諾貝爾獎, 他領獎時發表了《美麗的日本的我》(美しい日本の私),而三島的代表作《金閣寺》就以 “人世間再沒有比金閣更美的東西”開章, 最後主角決定燒燬金閣寺, 就是為了增添其 “悲劇性”的美。更巧合的是,兩位大文豪都同時選擇了自殺, 為自己的生命親手圈上一個完美而燦爛的櫻吹雪句號。更早的有他們的前輩大文豪芥川龍之介, 同樣也是卅五就自殺。

美麗必定哀傷: 柊家旅館

從小就和兩位大師神交, 更巧合是他倆自殺的那年我才剛剛出生。少年時代開始閱讀《古都》和《假面之告白》, 我就一心向往著京都, 這個日本文學家的不老靈感情人。追逐他們生前的足跡, 我來到川端在京都的家。叫做 “柊家”, 是京都最高級高級傳統旅馆御三家之一(另外還有對面的俵屋、以及遠一些的炭屋)。他形容柊家是 “歸家的旅行”, 因為只有無比典雅细腻溫存雍容的 “京旅馆”, 才蘊釀出日本有史以來第一部的諾貝爾獎文學作品。

川端康成的家

“來到京都總是住在柊家。這裡的柊樹葉模樣的臥具讓人感到很親切。到達京都的晚上,看到女將給印有桂花模樣的柔軟臥具套上白白的被套的樣子,感到回到家了。長途旅行, 歸來京都, 更是如此。

桂花模樣不但出現在臥具和浴衣上,還出現在喝水的小玻璃杯、飯碗的陶器上,連裝碟子的淺木盒,果皮箱上都有桂花的模樣,不搶眼,恰到好處。這些家用器具,十年、廿年、戰前、戰後都不曾改變。

低調地不變應萬變, 一直以來就是柊家的優雅風格。經過歷史洗禮,卻沒有一種不自然而遙遠的感覺。
京都自古以來就擁有最好的傳統旅館,讓遊子感到親切和放鬆,但現在京都也在慢慢地被時代改變。 只有柊家, 在這巷子中悠悠蕩蕩的歷史長河中保持了這份低調優雅,讓我難以忘懷。”(川端康成, 石田文乃協助翻譯)
1818年開業至今, 快二百年的沈澱, 將大和民族最優秀的精神、京都最典雅的風味, 具體到可以摸到的旅館、享受得到的最佳服務、感染得到的風雅、吃得到的京懷石料理, 真是好夢一場。我還有更奢侈的要求, 讓我夢見川端和三島, 讓我今晚寫出最哀傷的文字。

柊家款待之心

4仲居(日式旅館的客房管家)麻南美
“對了, 我想起來, 今天早晨我睡在蹋蹋米上, 為什麼沒有聽到任何聲音?我以前住在日本朋友家里, 她一早起床, 我都聽見腳步聲。”早晨起來, 我問送早餐的仲居(日式旅館的客房管家)麻南美。

“我是喜歡日本傳統,才由關東到京都。這裡我是在活生生的歷史中工作,光是折布團Futon就要學很久,要做到快、折得整齊、最重要是不能發出丁點聲音,我們任何工作都不能讓客人聽到。那些諾貝爾獎大作家, 就是喜歡柊家的寧靜。"

"我們要學在柊家走路時, 輕輕用碎步行走, 就像忍者一樣, 最好不讓客人看見, 但又能提供服務。”她笑瞇瞇地, 但不露齒。
“最難学的就是 Ometenashi(表里如—的款待之心)。我們將客人當成家人—樣。還要超越住客的要求,例如我們定時柊家門口灑水清潔吧,要濕漉漉但又不令客人的鞋子打濕。我們拿飯碗盛飯的的手式,也要學習,柊家要求不能掌心握碗底,要用三根手指頂著碗底。這樣做才不會手溫影響了飯碗,也不會弄髒碗邊。"

西村明美的母親每天一大早仍然來柊家,送别住客
離開時,西村明美的母親,第五代女將佝僂身體,由西村攙扶,慢慢走過來。原來,老太太早已退休,只要身體和天氣容許,每天一大早仍然來柊家,送别住客。其實,她大可以在家裡休息養老,但這顆Ometenashi之心,令她堅持每天親自來向客人說—句 “謝謝! 多謝您的關照, 請下次再光臨柊家!”

川端康成之房間

那泛著斑駁磨痕的杉木窗, 仍然厚重沉默。窗外的日式庭院, 夏意盈然, 鬱鬱蔥蔥, 連地上的青苔也細膩完美, 怎麼會預知那雙憂鬱的眼睛, 和那顆碎弱的心, 已經在這裡感嘆春去秋來, 毫不留戀人間功名, 看破了紅塵, 更早己為自己的生命寫好了自殺的劇本?

連這個燈具遥控器也是50年前祖父設計的
“川端的房間14號, 是雙人房, 每人¥55,000,節假日都要一年前要預約。這裡面家俱全部是古董,連這個燈具遥控器也是50年前祖父設計的。我們柊家的舊翼有20間房, 2006年建了新翼,只有7間房,各有私人風呂, 用了各種名貴木材,栃木、栂木、檜木、松木、粟木等, 光是杉木就有千年神代衫木、屋久杉、春日杉、北山杉等”
“怪不得川端的《古都》里面, 妹妹苗子的工作就是在北山種植杉木! ”我終於可以插上嘴了, 滿室都是木材的芳香。

“旁邊的16號房間小一些, 是川端寫作小說的地方, 他要絕對安靜的環境創作,任何人都不能打擾他,所以他在深夜才寫作,寫到天亮後, 將完稿塞在門囗, 等仲居來收了, 幫他郵寄去出版社。《伊豆之舞㜳》也是這麼來的。” 西村明美為我娓娓道來。

真的是那部讓少年的我, 哭了又哭的愛情小說嗎?想起川端自傳式的分手結局, 總是令人鼻子酸了, 悲哀頹廢的調子由他的青春期作品開始蔓延。美麗中必定包含著死亡的悲傷,好物不堅固, 而我們一切努力都必將是徒勞, 眼前柊家的畫面的確是日本式美與悲的極致舞台。”風雅,就是發現存在的美,感覺已經發現的美。”川端說。我還有一晚時間, 去發現、去感覺。

last川端康成在14號房寫出諾貝爾獎鉅著
“你今晚住14號房吧!”燈火闌珊處, 西村明美回首望著沉思中的我。
“不, 33番! 我今晚想住33號房!”我想也不想, 堅定地說。
(後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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